《清风谣》第二十八章 ： 黥面蜘蛛

王不惠

有人像鸢一样轻轻掠过秋千，从秋千架上接过姜兴旋转着坠在地上，缁衣和素织忙跟着巴清赶上去看姜兴有没有伤到。

(资料图)

“我没事。”姜兴站直身子正要感谢，又听见巴清道：“蒙恬？原来你功夫这么好！”

“蒙氏乃武将，家中人人从小就要学习拳脚。”蒙恬目光温暖，十分谦逊，一点也看不出武人的锐利。

“你们认识？”姜兴问。

“他是秦国派来教王曾孙刑律的，最近一直忙，还没来得及介绍你们认识。这是我的闺中密友姜兴，客卿的女儿。”巴清跟蒙恬介绍。

“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姜兴款款施礼，蒙恬正要还礼，空气中忽然飘来起一阵梅花的幽香，蒙恬轻轻翕动鼻翼，“这个季节，竟然有梅香，还有淡淡的酒。”

方才在秋千架上都面不改色的姜兴忽然羞赧了，“是我的压腰刚才撞在秋千板上撞碎了，里面我放了怀清送我的梅花酿。”

“公子这是随身都携带这酒啊。”蒙恬略带着几分揶揄。

姜兴的脸更红了，“怀清酿的酒，天下人谁不喜欢呢。”

“也是。”蒙恬说。

“梅花酒怎么有这么浓的梅花香？”巴清问。

“我滴了一滴梅魂在里面，让梅魂香的明显了些。”姜兴说。

巴清赞赏地点点头，“我对制香忽然有了新想法，是姊姊启发了我。”

几个人站在树下说话，“我们去明月楼喝酒吧。”巴清提议。

“举手之劳本不足挂齿，蒙恬正无事可做，又早就听说明月楼的菜做得好，正想去试试。”

三个人在明月楼吃饭，豆腐当然是这一天的主菜，炖、炒、煎、炸各色具有。巴清有些尴尬，毕竟蒙恬是秦人。“这是赵国的风俗，还望莫怪。”

“无妨，这吃豆腐的习俗我到赵国之前就听说过，我正想吃一吃明月楼的豆腐宴呢。”蒙恬豁达温和地说。

三个人正在吃饭，郭开也上了楼，一个绝色的女子跟在郭开身后。那女子体态柔美窈窕，眉若春山目若春水，笑生两靥，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踏着碎步款款而来。巴清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禁不住看的有些呆了，连刚吃的一口菜都忘了咽下去。

“怀清，我正要去找你，竟在这里遇到了。”郭开的声音让巴清醒过神来，“这是我的表妹羊花，她的祖父是羊皮老将军，父亲是御史。”

“幸会幸会。”巴清又指着姜兴和蒙恬一一跟羊花引见。

待各位都互相见过礼，羊花道：“我姊姊是赵王的羊妃，前日我入宫看望姊姊，姊姊见我的衣裙样式和花色都很新颖，想让我帮她也买几件，出宫的时候恰好遇到表哥，他说和你是朋友，这些衣裳簪环的样式都是出自你之手，云裳阁的胭脂水粉也是出自你之手，我就央他带我见见你，若有你帮着挑选，搭配出来的的衣裳簪环一定更加合适。”

巴清笑道：“承蒙羊妃娘娘喜欢，云裳坊一定拿最好的衣裳出来给公子挑选。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先一起吃饭，吃了饭再去云裳坊细细挑选。”

两人也不客气，坐下来与三个人一起吃饭，饭罢巴清和蒙恬告辞，跟姜兴带着羊花和郭开往云裳阁挑衣裳首饰。羊花挑了三套衣裳，又十分喜欢国色、天香和花事了，连带着桃夭又取了一些，说是要送给闺中密友。

“你和郭开……”姜兴见巴清和郭开二人十分疏离，便问。

巴清把那日的事情跟姜兴说了，姜兴听完后沉默不语，良久，“邯郸这么大，会有更好的人的，平原君肯定已经在张罗了。”

“我觉得做了朋友反而更自在些。”巴清说。姜兴见清神色自若，知她并未口是心非，放心地跟她告辞。

一夜安眠，早上老早就醒了，初醒来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片刻功夫东方既白，窗外一片寂静，鸟儿婉转的歌声清晰又遥远，巴清怕吵醒素织，悄悄起身洗漱了一番。这些日子一直忙碌着，这样的清晨，她想去梅山走走。

巴清穿了母亲亲手做的樱花素绫裙子，走起路来裙裾上就仿佛飘动着樱花。细密而柔软的头发只用一个青玉束发束了，柔柔的垂在腰际。坐在镜前细细的施朱傅粉，描眉点唇，才袅袅婷婷地往梅山走去。初夏的晨风清澈的像山间的溪水，梅叶儿碧绿光洁，巴清眯着眼看从梅叶筛过来的阳光，最美好的时光便是这样的时光吧。

巴清爬上梅山的山顶，站在老梅树下临风跳了一支舞。她其实并不会跳舞，只是迎着风舒展手臂胡乱舞动，徐长风藏在碧绿的梅叶中，从梅叶的缝隙里撑着头看着巴清跳舞，徐长风觉得她像一只飞翔在天空的鸟儿。

昨夜徐长风趁着端午祭偷偷探了羊御史的府邸，不料被羊府的家丁察觉行踪暴露，一番打斗后虽然逃了出来，手臂还受了伤。回千山驿的路被封了，他只得折到梅山暂时躲在树上。走的时候他已经交代初一若有人问起，就说他去城外采药去了，而十五早就把一篓子草药提前藏在梅山的树林里已应对万一计划失败的需要。

待巴清离开，徐长风跳下树，去树丛寻到那篓草药，沿着梅山的小路迤逦下了梅山。

巴清回家，素织已经起床去了云裳坊，巴清坐在院中收拾昨天采回来的药草，昨天晚饭的时候娘说今天她要出城拜祭神灵，不用去静园陪娘吃早饭的早上，巴清摘完药草抱着笨笨暂时百无聊赖地坐在檐下发呆。

坐了片刻，巴清起身让人安排车，乐舟去云裳坊给素织送饭去了，她准备独自去赵苑看看阿细。在路上遇到背着草药篓徐长风，“徐先生，这么早就采药回来了？”巴清坐在马车前室跟徐长风打招呼。

徐长风背着药篓立在路边微微一笑，“我昨日出城才要，走的有些远了，夜里宿在城外农家，今天学宫还有课，所以一大早就赶回来。”

“我送送你吧。”巴清说。

“如此，那就多谢了。”徐长风没有推辞，登上马车，将一篓子草药抱在怀里。

“这些草药是治什么病的？”巴清瞥了一眼徐长风怀中的药篓，看到徐长风手臂上有血渗出来。

“温中解表散热化湿的，用来解盛夏暑气。”徐长风说。

“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徐长风按着手臂说。

马车驶出去没多久，就遇到城卫的人，原来昨晚羊御史家遭贼，贼人逃走时负了伤，城卫在搜查可疑的人。

巴清向徐长风道：“你还是不要下车了，免得被城卫看到你手上的伤，一时半会反而说不清。”

“无妨，我这伤是采药时划伤，晚一点我还要去学宫，此时跟你一起尚有人证，晚些时候反而说不清。”

徐长风下车接受检查，城卫中也有人前几年夏天喝过徐长风的解暑汤药，又有巴清作证，也就没做盘问，放二人离开。

送了徐长风回千山驿，巴清重新往赵苑方向去，刚到东垣街口，老远就见到吕不韦的身影，吕不韦没有带随从，一个人走在街上。巴清正要追上去要载吕不韦一起，却见吕先生拦了一辆马车匆匆往城外方向去了。

吕不韦久不在邯郸，回来却一个人在街里，巴清一时好奇，便尾随其后悄悄地远远跟了。然而巴清没有注意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跟在她身后的是赵正。赵正从学宫偷跑出来，准备溜出城去找城外农户家的孩子一起烤黥面蜘蛛吃。

随着年岁的增长，赵正渐渐懂了童子们朝着他唱的那首歌的意思，初时他是痛苦的，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不论是谁的儿子，实现心中的理想才是最重要的，他要长成一棵高大的建木，一直通到天际。

光有想法是不够的，还得有行动。蒙恬的到来让赵正对未来又多了几分希望，同时对秦国也多了几分向往，只要父君顺利，只要自己回到秦国，就离梦想近了一步。可是回到秦国若要得到祖父、父君和朝臣的认可，他必须做出些资本，以前一直没有头绪，登天无门，可是自从巴清找到了家人，命运便给他开启了一扇门。

这两年巴清每日忙碌，只要赵正要钱币，巴清从未拒绝过，也从不过问他花了多少，都花在了哪里。邯郸城里流行养士之风，赵正没有资本养士，但是他可以养些卑微的人，他救济并结交了许多贫病交加甚至要卖儿鬻女过活的人。

当年在百草堂外，夏无且告诉他黥面蜘蛛有微毒，荒年的时候百姓常捕食充饥，但吃之前一定要让它们互相撕咬，将身体内的毒素释放出来，活到最后的那只蜘蛛就变成了一只毒虫，若身体强壮的人被那只蜘蛛咬了，会大病一场，但于性命无虞，好好休息，慢慢可以痊愈，但是若体弱的人被咬，因因体衰者气血不足难以化解毒素，会引起咳疾，最终会无药可救咯血而亡。

因为只是微毒，荒年里百姓常常顾不上释放蜘蛛的毒素便将蜘蛛烤食，小孩子倒是无妨，但是老弱挨过了饥荒，却往往在饥荒后咳嗽咯血，无药可医。

赵正跟孩子们分食蜘蛛，给他们讲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跟他们说秦国不论家世，只要有军功，奴隶也可以摆脱奴籍，平民也可以有爵位，只要他们好好为他做事，等他回了秦国，一定会记下他们的功劳，即便他们不能享用，也能改变他们子孙的身份。“我最想看到的就是有一日天下罢战，戍边的男子回了故乡，能和久别重逢的父母、兄弟、妻子相聚，坐在一起看日落，听蛙鸣，而不是望月相思。相信我，我，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赵正说。

心中有希望，便觉得日子有了希望。现在能在一起看斗蜘蛛，能一起烤食蜘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都觉得很开心。